四川宜賓大學城里的文博路逐漸平靜下來,但在每天飯點的時候,仍有部分學生陸續(xù)走進這條還沒交付使用、長約兩百余米的街道。他們坐在路邊攤上,跟一群建筑工人一起,13元的自助餐,20個菜隨便吃……學生和工人都埋著頭,彼此沉默,又保持某種融洽,迅速吃完,又迅速散去。
【資料圖】
學生和工人們一起吃工地餐
3月10日前后,這里曾一度形成擁擠。在網(wǎng)上熱傳的視頻中,大量學生匯聚在路邊攤前,他們邊吃邊說比學校食堂“實惠”,引發(fā)廣泛關注,甚至還出現(xiàn)各種討論和評論。
但這樣的“狂歡”只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到3月中旬,學生的“新鮮勁兒”便過去了。經(jīng)常來吃飯的,還是原來那些學生。新搬來的幾家攤主又搬走了。而原來的攤主,又開始為生意發(fā)愁……
“網(wǎng)紅效應”:
很多學生來“打卡”,火了一周多漸歸平靜
3月21日,一位張姓快餐攤主在頭天收拾完東西后,沒再出現(xiàn)在文博路上。在她對面擺攤的老劉說,她已經(jīng)把遮陽傘賣給別人了,搬走了。
文博路又恢復了過去的樣子,只剩原來四家賣快餐的攤主,老劉夫婦、曾中貴夫婦、王輝夫婦、王旗麗和男朋友。
這是一條還沒交付使用的街道。工地餐在網(wǎng)上走紅以后,文博路一下新增了四家快餐攤,他們有的是從其他工地搬過來的,有的是新入行的。但文博路最終只熱鬧了一個多星期,新開的快餐攤也只是“湊了個熱鬧”。
網(wǎng)上最先火起來的那段視頻,是在曾中貴的攤位上拍的。他已經(jīng)記不得是哪一天,更記不得是哪一撥同學拍的。他只記得,攤位上第一次只來了3個學生,那是2月下旬的時候,后來學生漸漸多起來,都是互相帶過來的。到了3月5日左右,人已經(jīng)“爆滿”,現(xiàn)場視頻也開始在網(wǎng)上熱傳。
最多的時候,一天中午、晚上兩頓賣了600多份,這數(shù)量是平時的三倍。“很快就賣完了,賣得干干凈凈。”這是他數(shù)年快餐生意中生意最好的幾天。
另外幾家攤位也爆滿,沒有座位,有些就端著吃。來晚了,吃都吃不上。不僅男生來,女生也來,熱鬧無比。
很快就有新的快餐攤點支起來,賣水果的,賣冷飲的,賣流量卡的……也嗅到了商機。旁邊工地食堂的負責人跑來“考察”了一番后,回去馬上在路邊貼上“13元自助餐”的“引流”海報,連續(xù)幾個“箭頭”標志拐進工地宿舍區(qū)的工地食堂。
然而,僅僅過了一個多星期,熱鬧就慢慢消退下來。王輝覺得,那些天就是一場“網(wǎng)紅效應”,文博路的工地餐成為網(wǎng)紅景點,大部分學生都是來“打卡”的,打完卡就不再來了。
隨著學生減少,新搬來的攤點也隨之搬走,只留下?lián)卧诼愤叺膸醉斦陉杺恪!坝幸患抑毁u了兩天就沒來了。”王輝從搬走的攤主那里買了四頂遮陽傘,留著夏天用。
宜賓大學城位于兩山之間的一個狹長平壩,包括四川輕化工大學宜賓校區(qū)、宜賓學院、西華大學宜賓校區(qū)、成都理工大學宜賓校區(qū)、成都工業(yè)學院宜賓校區(qū)、四川外國語大學成都學院宜賓校區(qū)等學校緊湊地“聚”在一起。這里還是嶄新的,除了學校,邊上的幾棟住宅小區(qū)還沒有完工,商圈也沒有建起來,在大學城里,目前連餐館也難找到。
王輝說,雖然是工地餐,但菜品和味道都很好,因此有學生愿意來。最近一段時間,王輝專門新增了幾個學生愛吃的菜。但現(xiàn)在學生逐漸少了,身后的工地還沒有完全開工,王輝又開始為生意發(fā)愁……
吃工地餐的學生:
不少來自農(nóng)村,青睞實惠的“第三食堂”
帥氣陽光的小盧和女朋友一起來王輝的攤位上就餐,他很開朗,說話自信而簡練。他在旁邊的四川外國語大學成都學院宜賓校區(qū)讀大三,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
這個來自四川會理縣的年輕人,理想是自己創(chuàng)業(yè),“因為父母就是做生意的”。小盧在學校幫駕校代招生,吃完晚飯便騎著電瓶車趕回學校支攤。他說能掙夠生活費,他一個月花2000多元,比大多數(shù)同學花費高。
有同學給他打電話,他說在“第三食堂”。小盧解釋,學校有兩個食堂,文博路的路邊攤已經(jīng)是公認的“第三食堂”。
小盧說他不是每天來,但也來過好幾次了。他說這里更實惠,味道也不錯。在這些路邊攤上,每個同學都講到了實惠,他們都是回頭客。
小盧身后的小禹獨自坐在那里,他多次起身添菜。小禹是王輝攤位的常客,每次徑直到攤上,默默吃飯,吃完就走。
小禹也在四川外國語大學成都學院宜賓校區(qū)讀大三。他家住成都,老家在四川劍閣,他的理想是“在某個鄉(xiāng)鎮(zhèn)當個老師就好了”。他最初學的是日語,但一直沒學好,大三轉到了漢語言文學專業(yè)。但他更喜歡歷史,目前考了歷史和政治科目的教師資格證。
小禹飯量很大,學校12元兩葷一素,價格不貴,但吃了以后總要加餐。工地外的路邊攤13元管飽,菜的品種也多。
小禹很節(jié)約,大多數(shù)時候宅在寢室,也沒有女朋友。爸爸每月給他1500元生活費,他能存下好幾百。
記者走訪發(fā)現(xiàn),在文博路的路邊攤上,大多數(shù)學生都來自四川本地,他們中不少人又來自農(nóng)村。他們說在路邊攤吃飯實惠,還輕松、自在。
賣快餐的攤主們:
質(zhì)量“絕對沒問題”,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對于工地餐的菜品質(zhì)量,王輝拍著胸口說“絕對沒問題”。他說他每天晚上去超市買菜,認真選,認真洗,這些菜自己也在吃,還在讀中學的女兒也會吃。
攤主王輝和妻子
“我們競爭也很大,好不好客人一清二楚。”在這四家攤主中,36歲的王輝是最晚入行的,但也有一年多的經(jīng)驗了。他去年在工廠門口賣過炒飯、快餐,后來才搬到了工地邊上。
王輝以前學過廚師,剛結婚時跟妻子開了兩年餐廳,后來又回老家搞生態(tài)農(nóng)場,養(yǎng)“跑山雞”,開農(nóng)家樂,后來進入快餐這一行。
47歲的曾中貴廚藝是在部隊炊事班里學的。退伍后,他在飯店當過廚師,后來又自己開餐廳。10年前開始賣快餐,一開始在門市里,幾年后開始隨著工地遷徙。目前,他又剛買了門市,決定重新“安定”下來。他說賣快餐“累,特別累”,夫妻倆每天晚上12點睡覺,早上5點起床,忙得“腳不沾地”。
22歲的王旗麗和男朋友一起經(jīng)營攤點,她的父母2017年就開始在工地賣快餐,職高專業(yè)后,她幫著母親一起賣了兩年。兩年前跟男朋友“另立門戶”,重新找了個工地支起了攤位。王旗麗說,工地里有多少人,工程進度怎樣,他們都要隨時了解,“差不多每半年換一個工地”。因為只賣中午一頓,王旗麗可以睡得早一些,“年輕人,總要貪耍一點”。但她依然覺得做快餐特別累,每天都很緊張。她每天計劃的量是150份左右,“硬菜”很多,利潤不大,不能請人。“有時候就盼著下一場雨。”王旗麗說,下雨工地不開工,學生也很多不出來,她就可以不出攤了,可以“踏踏實實”地休息一天。
比起其他三家,老劉的生意目前相對要差一點,他以前是開店賣燒臘的,疫情期間店子難以為繼,他才開始賣快餐。現(xiàn)在疫情過去了,他打算重新把店開起來,就在大學城里,學生會喜歡的。
3月20日,星期一,王輝的攤位總共賣出去100多份快餐,顧客中,學生和建筑工人各占一半。晚上8點,文博路漸漸安靜下來,沒有人會來吃飯了,夫妻倆把剩菜倒進桶里,收拾攤位準備回家,但還不能休息。他們還要趕去超市買菜準備第二天的工地餐,并計劃加兩道大菜“白斬雞”和“燒鴨子”,希望生意會有點起色……
意外的照見
學生“看見”了父母工人“看見”了孩子
一起吃飯的日子
很多學生都說,在吃工地餐的時候,“有時候聽到他們(工人們)聊天就特別感動”。西華大學宜賓校區(qū)大一學生小卿說,就好像聽見自己的家長在聊天,看見他們在外打工的場景。
在西華大學宜賓校區(qū)讀大四的小劉和兩個同學坐在曾中貴的攤位上,一邊吃一邊閑聊。他們讀的機械專業(yè),大四沒什么課了,他們更多考慮去哪里實習,或者去哪里就業(yè)。三個年輕人都來自四川農(nóng)村,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小劉說,跟這些建筑工人一起吃飯,會讓他想起父親。小劉感慨,看到這些建筑工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不懂事,“大學一晃就要畢業(yè)了”。
事實上,在這里的路邊攤上,建筑工人們看到這些學生們也總會想起自己讀書的孩子。
有一天中午,李明和下班過來吃飯,看到攤位上坐滿了學生,有點感動。“他們很安靜,陽光而單純……他們跟我們坐在一起。”
李明和說跟學生一起吃飯很感動
60歲的李明和當過兵,種過地,近10多年都在工地干活。他的手很粗糙,但會寫詩,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路邊的凳子上吃飯。他說話謙遜,但講起詩歌來又特別激動。
他說,看到這些學生,就想起自己的兒子。他的兒子已經(jīng)在成都工作多年,以前在重慶一所重點大學讀書,他從未去學校看過兒子,不知道兒子有過怎樣的大學生活,不知道兒子有怎樣的成長印記,他只記得兒子很節(jié)儉……
3月20日晚上,老張和老車成為王輝攤位上最后的兩個客人。他們在工地上下班后,拿著一瓶酒,打了一些菜,邊吃邊喝。
老張和老車住在工地宿舍里,但他們都在外面的路邊攤吃飯,“雖然價格一樣,分量一樣,但味道不一樣”。
老張并不主張學生到工地上來吃飯,不是因為學生來了后吃不上熱菜,而是覺得這些菜質(zhì)量還不夠好。“這是我們吃的,不是給這些孩子吃的。”老張的兒子在湖南一所重點大學讀大三,他沒聽兒子說過學校食堂不好。
工地餐被學生吃火了后,當?shù)爻枪艿炔块T加強了對大學城路邊攤的管理,平時賣燒烤、煎餅、炒飯等的三輪車攤位,都被集中到了工地外的一塊空地上。晚上很多學生來這里邊逛邊吃……
回工地宿舍的路上,老車拐進這片學生夜市,便有些想念在四川綿陽讀大一的女兒了。他給女兒撥了一個視頻電話,問女兒學校旁邊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攤位,晚上是不是也會出去吃。
文博路就像一個舞臺,一場“無聲的對話”在學生和工人間悄悄進行。在這里,工人們“看見”了自己的孩子,學生們“看見”了自己的父母。小卿說,以前常常理解不到父母的辛苦,現(xiàn)在遠遠地看著,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紅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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