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美國ACDA全美年會展演音樂會及訪美巡演。受訪者供圖
演出間隙。受訪者供圖
(資料圖)
合唱團在427教室排練。受訪者供圖
田曉寶 受訪者供圖
“一塵不染的天空”
田曉寶今年64歲了。這20年來,幾乎每個法定節(jié)假日,他都會在一間編號為“427”的教室里,陪著Tiankong合唱團的孩子們背譜、排練,直到夜里。
因為長期勞心勞力,他患上失眠癥,靠吃藥才勉強在凌晨入睡。熟悉他的學生往往會叮囑剛進團的學弟學妹,“上午10點以前不要給田老師打電話”。
他是華中師范大學桂岳卓越教授,也是Tiankong合唱團創(chuàng)始人、藝術總監(jiān)。他帶領的這支從非藝術類專業(yè)院校走出的團隊,是獲邀到世界頂尖音樂學院——莫斯科國立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大廳舉辦專場音樂會的第一個中國合唱團。2023年,Tiankong合唱團入選20年“中國音樂藝術力量榜單”,成為上榜的唯一一支非職業(yè)合唱團隊。
對田曉寶來說,Tiankong的成立源于一群合唱藝術愛好者對“純粹”的追求。
2002年,田曉寶和妻子鄧暢參加韓國釜山世界合唱比賽。聽到來自匈牙利的世界頂級合唱團Cantemus的演唱,同為華師音樂教師的夫妻,被這支女聲合唱團純凈的歌聲深深打動。
在回國的飛機上,看著窗外云端之上的天空,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的田曉寶對鄧暢說:“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感動、美好?我是不是能做一個中國合唱團,讓世界聽見中國的聲音?”
2003年的春天,“非典”肆虐,不少學校停課,沒停課的學校也暫停組織集體活動。成立于1993年、堅持每周訓練兩次的華中師范大學音樂系合唱團,也因此放棄了常規(guī)訓練。
昔日充滿活力的校園一下子冷清了。沒想到,合唱團的十幾名女生不約而同地找到田曉寶,請他繼續(xù)教合唱。
女孩們的聲音合在一起,就像天空般純凈空靈。田曉寶很興奮:這就是我要的聲音!他暫停了男聲排練,開啟了女聲合唱團,并命名為“Tiankong”,象征著“一塵不染的天空”。
2004年11月,Tiankong成立一年后,在北京國圖音樂廳舉辦“天空之夜”專場音樂會,引起了國內(nèi)合唱界和媒體廣泛關注。這場音樂會被認為“給北京合唱界帶來了一股清風”,合唱大師楊鴻年評價:“Tiankong音樂會最讓我激動不已的是,我們竟然有一個女聲合唱團可以以無伴奏合唱為主,唱出那樣純美的音樂,所有的聲音都發(fā)自大家的心靈。”
為了守住這份純粹,20年來,田曉寶把全部精力都獻給Tiankong和中國合唱學術研究。除了有限的幾次給朋友幫忙,他從不接“私活兒”,每個周末親自指揮Tiankong的排練,而合唱團的資金也多靠他“化緣”和貼錢。
有人曾給他算過一筆賬:身為中國合唱協(xié)會副理事長兼指揮委員會主任的田曉寶,如果去做藝術培訓,一個周末能掙近萬元;如果去音樂會做指揮,一場就是好幾萬元。為此,他常自嘲“是個執(zhí)著的蠢人”,也是“這個圈子里的窮人”。
華中師范大學一位教授曾這樣評價Tiankong:“Tiankong是一個精神型的團隊,田曉寶用一種純粹的藝術思想、行為影響著合唱團的成員,合唱團的成員又通過音樂表演影響觀眾,最后觀眾被他們的這份純粹打動。”
今年5月21日,Tiankong合唱團建團20周年慶典音樂會在武漢市琴臺音樂廳舉行,主題是“光”。
團慶期間,近200名歷屆老團員,不約而同地自己掏錢,從全國各地回到武漢。
2014級團員李二冰在廣東汕尾一所縣城中學當音樂老師,為了回來參加慶典集訓,她提前一周跟領導請假,和同事調(diào)好課,背完了所有的表演曲目。
2000級團員荊晶從河南趕回武漢,擔任團慶音樂會主持人,同時全程參與音樂會演出。多年之后再次和Tiankong一起站上舞臺,唱出那句“天空是看得見的夢,夢是一塵不染的天空”,荊晶感覺自己“又被點亮了”。“Tiankong實際上就是一束一塵不染的光,純粹的人們點點聚攏,再共同散發(fā)光芒。”
唱成一個音
盡管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社團,但Tiankong的“課堂紀律”比很多大學的必修課還要嚴:節(jié)假日排練要求每位同學準時到場,每次提前5分鐘點名,遲到要罰款充團費;排練時要關閉手機,隨時注意做筆記;布置的背譜作業(yè)會在下次排練時挨個檢查過關;排練、演出結束后,保持教室、后臺清潔,垃圾隨身帶走……
通常,排練會從早上9點半開始,由助理指揮帶著大家一起活動熱身。完成熱身之后,大家在講臺上按合唱隊形分高、中、低聲部,每個聲部中,新老團員穿插站位,準備常規(guī)的練聲開嗓、視唱練習。
這時,田曉寶會準時出現(xiàn)在“427”門口。他頂著一頭黑白相間的“愛因斯坦式”卷發(fā),有些發(fā)皺的白色棉麻襯衫上掛著一副老花鏡。左手永遠是一碗湯面,右手有時還會端一個高腳杯,里面插著一支校園里常見的夾竹桃或洋紫荊。
他習慣坐在教室第二排中間的一張桌子上,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唱成一個音”。
“一個音”是指國際標準音,也就是五聲音階里的“l(fā)a”音。在物理意義上,這個音的頻率為440赫茲。
很多聽過Tiankong合唱團演唱的人都會好奇:幾十個女孩子,唱出來的聲音怎么都一樣呢?
“沒有人的聲音是天生一致的,只有通過反復的訓練。”田曉寶說,高品質合唱中的每個旋律、和聲都是由一個個單音組成的,而單音的音準品質則是由其所發(fā)出頻率的一致程度所決定的。人聲發(fā)出的頻率相差值越小,聽覺效果就越和諧、豐滿。
按田曉寶的要求,每個音唱出來的頻率都應該是“一條直線”,不能有任何的波動,就像“手機提示音一樣穩(wěn)定”。
為了減少環(huán)境音的干擾,Tiankong排練時不能開空調(diào)。暑假集訓,素有“火爐”之稱的武漢白天氣溫超過35℃,經(jīng)常是唱完第一首歌,團員們的衣服就已經(jīng)濕透了。
在單音練習時,田曉寶常常指著耳朵,示意大家認真“聽”。不僅是聽自己的,更重要的是聽左右兩邊的聲音。如果感覺唱得和周圍人不一樣,就要通過調(diào)整發(fā)聲、共鳴位置或口腔開合度,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地融入集體”。他常說:“合唱里沒有我,只有我們”。
2019級音樂學專業(yè)的翁曉儀剛入學時,有老師建議“學聲樂的同學最好不要進合唱團”,認為合唱會在一定程度上弱化聲音特色,對個人發(fā)展不利。
但這個從高中起就對Tiankong充滿向往,甚至就是因為Tiankong而報考華師大的女孩沒有聽勸,反而在合唱團一待就是四年,還成為女生團團長。
“每個人生下來就是有個性的,集體意識很難培養(yǎng)。”翁曉儀說。在Tiankong,這個00后女孩學會了“收放自如”。“以前總想‘我在這里能獲得什么’,現(xiàn)在更多會想‘我能為大家做些什么’”。
“孩子們還在427等我”
田曉寶是從2008年開始睡不著覺的。
那一年,北京奧運會讓世界重新認識了中國,Tiankong也因為十三屆CCTV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一唱成名,被央視評委譽為“中國最高水平無伴奏的女聲合唱團”。
Tiankong收到的邀約翻了幾倍,田曉寶夜晚盯著天花板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每天一躺下,他的腦子里就開始浮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這個譜子怎么處理更能還原作者情感?Tiankong下一步要向哪個方向發(fā)展?如何保持我們的高品質……
老團員張娜2008年跟著田曉寶攻讀碩士學位時就知道,老師每天需要吃1.5片到2片的安眠藥,睡眠質量依然很差。
那時,田曉寶晚上排練,白天給學生上課,進教室常常還是“云里霧里的狀態(tài)”。只有開始排練了,他才“迸發(fā)出不知道哪來的能量”,陪團員們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
身體上的透支在田曉寶的體檢報告單上體現(xiàn)得很明顯。然而曾經(jīng)一度擊潰他防線的不是這些異常的身體指標,而是“現(xiàn)實的拷問”。
2013年,Tiankong曾經(jīng)歷過一次“退團危機”。在一名團員以考研為由提出退團申請后,20余名學生以四六級、考研、實習、找工作等理由相繼退出。退團人數(shù)占到社團總人數(shù)的一半。
一些同學曾直言寧愿參加一些“比較水的個人比賽”,也不想?yún)⒓尤珖缘暮铣莩觥R粋€直接的原因就是參加個人比賽拿獎不僅有獎金,還有素質學分的加分。
部分學生退團后,參加了其他能拿素質學分的社團,或選修了一些能加學分的課。
危機的另一個直觀表現(xiàn)就是“背曲譜”的進度。初期的Tiankong成員,一個月就能背下所有的合唱譜子,但后來的學生需要半年才能完全背下,“讓人不得不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一些最基本的工作上”。
2013年5月25日,經(jīng)費短缺、人員流失嚴重的Tiankong在舉辦了以“夢”為主題的10周年慶典后,不得不含淚向來自全國各地的420名觀眾說了“再見”。
下臺時,Tiankong僅剩的20多名團員和十幾名老團員已經(jīng)哭成一片,有人在不停地問田曉寶:“老師,我們會好好排練的,別停Tiankong好不好?”
田曉寶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Tiankong停團后,助理指揮曾琰自發(fā)組織了十來位還愿意留下的團員,繼續(xù)常規(guī)的周末排練。那年她已經(jīng)碩士畢業(yè),男友在廣東買好了房子準備接她過去一起生活,但她“實在放不下Tiankong”,決定留下來。
一次她正指導排練時,團員突然發(fā)出驚喜的“哇”聲,她轉頭一看,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迅速縮回了探出的腦袋。
有時候,聽到某句詞處理得不好,這個身影會“忍不住”推門進來,擺擺手說“停停停,這個地方……”
Tiankong停止演出的幾個月里,田曉寶四處奔波,為合唱團爭取經(jīng)費和對學生的優(yōu)惠政策。“他從沒真的想過放棄Tiankong。”鄧暢說。
為了留住更多人才,一向淡泊名利的田曉寶也不得不“多為學生的切身利益考慮”,向學校申請給予合唱團成員一些保研條件中的加分項目。
和其他職業(yè)合唱團穩(wěn)定的成員結構不同,Tiankong作為高校合唱團,團員每年都在換,一直不變的只有“靈魂人物”田曉寶。
每年,田曉寶都需要重新訓練一個近乎全新的團隊,而社會和音樂界卻一直用同一個高標準去期待Tiankong,期待她們能不斷創(chuàng)造高水平的合唱藝術。“我感到永遠是在訓練的路上,且要始終保持Tiankong的水平,真是太難了。”
從田曉寶家里到“427”教室,有大約630步。在短短的600多步里,他常常感到無比彷徨,有很多次甚至調(diào)頭往回走。
“快到家的時候我又回頭,覺得還是應該到427,因為那里有一群孩子等著我,等我給他們排練,跟他們合作。”田曉寶說。
幾年前,張娜在杭州創(chuàng)業(yè),開了一家音樂培訓機構,也曾嘗試過組織免費的學生合唱團,“想把在Tiankong學到的東西傳承下去”。
然而,每周一次的排練,出勤率不到一半。同學的生日聚會、旅游、趕作業(yè)都可以成為請假的理由。有的家長寧愿花錢報獨唱,也不愿意參加免費的合唱課,“臺上那么多人,誰看得見我家孩子?”
持續(xù)了半年“稀稀拉拉”的排練,張娜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只能在群里宣布解散,結果“家長們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感到很無力,但更強烈的感受是:“這么多年,田老師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燕子》
幾乎每個受訪的Tiankong團員,都會不約而同地提到一首歌——《燕子》。
《燕子》是一首墨西哥民歌。2003年,田曉寶的恩師、原中央樂團合唱團團長嚴良堃先生將其改編成中文版本,成為Tiankong成立之初排練的第一首歌,也是Tiankong的“團歌”。
田曉寶常對團員們說,每一個從Tiankong走出去的孩子,都是一只小小的燕子。“你們畢業(yè)之后飛向遠方,但燕子總是要歸巢的,Tiankong作為你們的家,隨時都歡迎你們回來,回到我們的天空,回到我們的心靈家園。”
今年是張娜在杭州打拼的第13年。誰也不會想到,她的企業(yè)精神來源于一個校園的學生合唱團。
大一時,張娜和幾個音樂系同學一同參加Tiankong的招新面試。那時,剛剛從小縣城考入華師大的她,視唱練耳水平遠不及那些大城市的同學。
落選的她哭著走出教室,迎面遇上田曉寶。“怎么了,孩子?”田老師問。
“田老師,我沒選上,但是我真的特別想唱歌。”張娜說。
她得到了再唱一次的機會。這一次,她成功了。這之后,張娜在Tiankong一待就是9年,田曉寶對藝術純粹而極致的追求影響了她的價值觀。她發(fā)現(xiàn),不止自己,很多學弟學妹走上工作崗位后都會特別認真負責。
對Tiankong的“燕子”們而言,田曉寶是引路人,也是“父親”。
丁雨剛剛進入Tiankong時,不懂規(guī)矩,在寒假集訓最后一天買了晚上7點從漢口回家的車票。
那時,武漢還沒有地鐵,她向田曉寶提出提前離開。結果被一向“好說話”的田曉寶嚴詞拒絕,這個90后姑娘一下子哭出眼淚,和他頂撞起來:“不就早了兩個小時嗎,為什么不行!”
“Tiankong從來沒有誰可以在集訓時遲到或者早退,不論什么原因,這是應該遵守的規(guī)矩。”
丁雨只好抽泣著繼續(xù)排練。可讓她意外的是,田曉寶最后還是提前兩小時結束了集訓,還為大家買來零食和水果。臨走前,他笑著給丁雨塞了一大包吃的:“路上吃,到家給我打電話。”
在李二冰心中,每次不遠千里從廣東回武漢,雖然身體是疲憊的,但是“心靈會得到極大的滿足。”
她的聲音條件很好。2015年,Tiankong合唱團赴匈牙利布達佩斯、奧地利林茨和維也納,舉辦“中國合唱之夜”歐洲巡演專場音樂會。剛剛入團一年的李二冰成功入選參演名單,但是因為家庭條件拮據(jù),她無力承擔1萬元的差旅費,只好告訴田曉寶自己去不了。
“你唱得那么好,為什么不去?”田曉寶問她。李二冰支支吾吾,沒有告訴他實情。
啟程歐洲前一天,田曉寶把李二冰叫到辦公室:“孩子,你跟我們一起去。好好唱就行了,你擔心的問題,我來解決。”
那是她第一次出國。2015年9月29日,正值中秋佳節(jié)。站在維也納音樂廳,和Tiankong一起唱出那句“月亮代表我的心”,她淚流滿面。
2018年參加國家大劇院“八月合唱節(jié)”演出時,李二冰把從沒出過遠門的爸媽從河南老家接到北京。演出完,不善表達的父親激動得直搓手:“這音響效果真好啊!”
如今,李二冰在廣東也加入了當?shù)氐慕處熀铣獔F,經(jīng)常有團員請她把演唱片段錄音拿來學習模仿——Tiankong“唱成一個音”的執(zhí)念讓她的音準幾乎無可挑剔。
前不久,李二冰正在抓緊背最新的一批譜子。她為Tiankong合唱團8月的國家大劇院演出做準備,“燕子又要歸巢了”。
讓全世界只能用漢語說“Tiankong”
在田曉寶的辦公室里,懸掛了十幾幅Tiankong合唱團參加國內(nèi)外各種重大活動的照片。對田曉寶來說,每次音樂會都是Tiankong向國內(nèi)外聽眾傳遞中國聲音、傳播民族文化的一個出口。
2016年9月,Tiankong合唱團應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邀請,參加“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建院150周年”活動。
當年6月收到邀約,團員們特別激動:這是無上的榮耀!
鄧暢當時在四川外國語大學深造,每周末專門飛回武漢排練;痛風發(fā)作的田曉寶,坐著輪椅到“427”排練。
選拔參演人員時,田曉寶把曲庫里最難的曲子拿出來考核,從200多名新老團員中選出30多人。
確定參賽曲目時,他把難度最大、利于“炫技”的西方現(xiàn)代作品放在一邊,拿出一沓中國民族樂譜,對團員們說:“我們這次出去,就是要讓他們聽到屬于咱們中國人自己的歌聲”。
那一次,在Tiankong演唱的18首歌曲中,有15首中國本土作品。事實上,在世界舞臺上唱中國民族樂曲,是一件“很冒險的事”。
“無法用語言傳情達意,就需要通過聲音的色彩和力度創(chuàng)造‘聯(lián)覺’,”Tiankong團長王勇說,“這考驗的是指揮的創(chuàng)造力和感受力。”
有學者評價田曉寶“是個特跨界的人”。他曾先后在武漢音樂學院學習聲樂,跟隨合唱指揮家王秀峰、中國合唱大師嚴良堃先生學習指揮,還曾跟隨中國美學理論大師邱紫華研修美學哲學。
這也讓田曉寶對音樂有了獨特而極致的理解方式,幾位大師濃厚的民族情懷也讓他對“母語合唱藝術”有著執(zhí)著追求。
一些Tiankong團員說,他有時候“更像一個語文老師”。每一首民族樂譜上,都會附上關于該民族的人文歷史背景,甚至還會讓舞蹈專業(yè)團員教大家民族舞蹈動作。“先成為他們,才能理解他們。”田曉寶說。
王勇曾偶然看到田曉寶的曲譜,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標注,“一句詞可能有二十幾種處理方式”。對于每一首樂曲,唱成一個音僅僅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最終是要“唱成一個感受”。“田老師對音樂有著極致的追求,正是這種極致成就了Tiankong”。
排練過程中,他會不斷讓各聲部調(diào)整發(fā)聲位置、換氣口和“色彩”,“聲音的變化可以創(chuàng)造不同的畫面”。
“這也是為什么Tiankong上臺從來不帶譜子。”王勇解釋,“眼睛里只有那張紙的話,畫面怎么出來呢?”
那天,在“柴院”的舞臺上,當演出進行到最后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臺下的華人同胞沸騰了。田曉寶趁樂曲空隙轉頭,右手上抬示意觀眾可以加入合唱。回過頭,眼前的Tiankong團員們已熱淚盈眶。
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指揮系主任阿里克謝在演出結束后走上舞臺,深情地說:“盡管我們并不懂中文,但是通過Tiankong的演唱,我能夠深深感受和享受到漢語言的美感及其合唱所帶給我們心靈的感動。”
2001年,田曉寶拜嚴良堃為師時,這位曾跟隨冼星海學習指揮的革命藝術家在第一堂課上給田曉寶約法三章:“我教你,不允許你交學費;到北京來,吃住我管,不許給老師送禮;今后假如你有成就,為這個國家和民族做一點事。”
兩年后,Tiankong誕生。在取名時,田曉寶特意選用漢語拼音而不是漢字。有人曾問他,為什么要用一個“中不中西不西”的名字,而田曉寶有自己的“私心”。
就像STEINWAY&SONS(斯坦威)、YAMAHA(雅馬哈)這樣的鋼琴品牌一樣,“Tiankong”是一個無法被翻譯的專有名詞,“讓全世界的人只能用漢語說‘Tiankong’!”
把“堅持”換成“享受”
2004年,Tiankong成立一周年之際,第一次出戰(zhàn)便是世界最高水平的合唱比賽——德國不萊梅奧林匹克合唱比賽。
臨近比賽,贊助商突然撤資,不得已,田曉寶和團員們自掏腰包才勉強湊齊了來回的機票錢和住宿費。
好不容易抵達當?shù)兀瑘F員們卻被酒店告知,原本15歐元一晚的房費漲到了75歐元。
補完差價,田曉寶和團員們幾乎“山窮水盡”。為了撐到比賽結束,每桌10人、5菜一湯的餐標,被壓縮成一葷一素——綠豆芽炒白菜和番茄炒雞蛋。
大家眼巴巴望著這兩盤菜,誰也舍不得吃。幸好一位團員從國內(nèi)帶了一瓶辣椒醬,每人一筷子,配上一碗米飯。經(jīng)費快要用完時,有人從行李箱翻出最后一包泡面,大家在車上傳遞,一人一口。
最終,她們以微弱的差距與金牌擦肩而過,摘得銀牌,沒能完成“在奧林匹克賽場上升國旗奏國歌”的心愿,但田曉寶說“不怪你們,都沒讓你們吃好”。
這個在內(nèi)部被傳頌多年的“辛酸發(fā)家史”,在老團員荊晶看來卻是“無比美好的回憶”。“田老師經(jīng)常說,當你覺得很苦很累的時候,永遠把‘堅持’換成‘享受’。當你真正熱愛上某件事,根本就不需要靠毅力,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動力。”
然而,這批初創(chuàng)者發(fā)現(xiàn),如今的90后、00后有了更多“理想和現(xiàn)實的沖撞”。
2013年的危機過后,雖然沒有再次出現(xiàn)大批退團的情況,但一些學生在加入Tiankong之前會向團員打聽:具體能加多少學分?參加這些音樂會對以后找工作幫助大嗎?
曾琰感慨,她們那批80后團員“就沒想過這回事”,但她選擇了理解和包容,“現(xiàn)在的孩子目標更明確了,可能也是好事”,“現(xiàn)在社會的競爭壓力太大了,大家只能拼命給自己的簡歷貼金。”
“合唱其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但很多人的遺憾在于,還沒真正感受到它的魅力,就放棄了。”2020級團員潘柏羽說。
去年國慶期間,日均7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和背譜任務讓潘柏羽瀕臨崩潰。但到最后一場合排時,幾十個人唱出的音符全部碰撞到一個頻率,潘柏羽被這個聲音擊中了,“有一種‘如聽仙樂耳暫明’的感覺”。
對很多團員來說,這個“心頭一顫的瞬間”會讓人上癮,也往往是真正學會享受音樂的開端。
每逢節(jié)假日,潘柏羽身邊的很多同學會在朋友圈曬逛街、美甲、聚餐的照片,以前刷到這些動態(tài),她會問自己“值得嗎”?
但如今,她覺得“只是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放松方式”。“我能體會她們的快樂,但我的快樂是別人體會不到的。”
2021級團員周熠是新聞傳播專業(yè)學生,即將升入大三。面臨升學壓力,父母勸她“以學習為重”。即使身邊大多數(shù)同學都在拼命刷績點、“卷”競賽,但在Tiankong的這些日子,讓她覺得“不帶太功利的目的去做事的快樂”。
下學期,她打算繼續(xù)留在合唱團,“在這里收獲的東西,是分數(shù)沒法衡量的”。
朱可芯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雷宇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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